第1574章 女孩子要矜持点(第1页)
(嘿,意外不意外。) 青衫背剑的年轻剑客,这次游历彩衣国,依旧是走过那片熟悉的低矮山脉,比起当年跟张山峰一起游历,好似生机断绝的鬼蜮之地,如今再无半点阴煞气息,不说是什么灵气充沛的山水形胜之地,终究青山绿水,远胜往昔。凭着记忆一路前行,终于在夜幕中,来到一处熟悉的古宅,还是有两座石狮子坐镇大门,并且略有变化,如今悬挂了春联,也张贴上了彩绘门神。 敲门过后,耐心等待。 一位上了岁数的老婆婆弯着腰,手持一盏灯笼,有些吃力地打开大门,见着了那个摘下斗笠、笑脸灿烂的年轻男子,个儿挺高,就是有些瘦,还背着把剑,瞧着像是位远游至此的外乡游侠儿。 老妪脸色惨白,大晚上的,委实吓人。 她尽量不吓着访客,毕竟如今宅子已经渡过难关不说,还因祸得福,便无需故意吓退凡俗夫子了,免得他们被牵连。 老妪轻声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要借宿 年轻人笑道:不但要借宿,还要讨酒喝,用一大碗冬笋炒肉做下酒菜。 老妪愣了愣,然后一下子就热泪盈眶,颤声问道:可是陈公子 来者正是独自南下的陈平安。 陈平安微笑道:老嬷嬷如今身体可好 老妪赶紧一把抓住陈平安的手,好像是怕这个大恩人见了面就走,手持灯笼的那只手轻轻抬起,以干枯手背擦拭泪水,神色激动道:怎么这么久才来,这都多少年了,我这把身子骨,陈公子再不来,就真撑不住了,还怎么给恩人下厨烧菜,酒,有,都给陈公子余着呢,这么多年不来,年年余着,怎么喝都管够…… 陈平安将那顶斗笠夹在腋下,双手轻轻握住老妪的手,愧疚道:老嬷嬷,是我来晚了。 老妪赶紧转头喊道:老爷,夫人,陈公子来啦,真的来了。 当年为了给妻子续命而不惜沦为伥鬼的男子,杨晃,身穿一袭儒衫,与一位神色光彩的妇人快步赶来门口。 夫妇二人,见着了陈平安,就要跪地磕头。 千言万语,都无以报答当年大恩。 陈平安想要去阻拦两人,却被老嬷嬷死死攥紧手臂,显然是一定要陈平安受此大礼。 陈平安只得作罢。 杨晃和妻子莺莺站起身。 老嬷嬷这才松开手。 杨晃和妻子相视一笑。 曾经的少年郎,好似眨眼功夫,如今竟是一位年轻公子了,就是瞧着有些清瘦憔悴,不过更像一位名副其实的剑仙了,真好。 一行人走入宅子,陈平安自然而然帮着老婆婆关上大门,杨晃和妻子更是会心一笑,给抢了本分事的老妪还有些埋怨,说这些不用花费几两气力的粗活儿,哪里需要劳驾陈公子。 老妪说要去灶房生火,做顿宵夜。陈平安说太晚了,明天再说。老妪却不答应,妇人说她也要亲手炒几个小菜,就当是招待不周,勉强算是给陈公子接风洗尘。 杨晃拉着陈平安去了熟悉的厅堂坐着,一路上说了陈平安当年离去后的情景。 都是好事。 当年差点坠入魔道的杨晃,现在得以重返修行之路,虽然说大道被耽搁之后,注定没了锦绣前程,但是现在比起先前人不人鬼不鬼的伥鬼,实在是天地之别。需知杨晃原本在神诰宗内,是被当做未来的金丹地仙,而被宗门重点栽培,后来经此变故,为了一个情关,主动舍弃大道,此间得失,杨晃甘苦自知,从无后悔便是。 至于原本被拘押在绣楼上的妻子,更是得以恢复容颜,并且修行路上,比丈夫杨晃还要幸运,还破了一境,于是如今已经能够将本体真身滞留后院绣楼,以阴神夜游,便是春游踏秋都无碍,与世俗妇人并无两样,再不用日日夜夜饱受天地罡风吹拂、神魂激荡的煎熬。 杨晃问了一些年轻道士张山峰和大髯刀客徐远霞的事情,陈平安一一说了。 陈平安也问了些胭脂郡城太守以及那个官宦子弟刘高华的近况,杨晃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讲了一遍,说刘太守前几年高升,去了彩衣国清州担任刺史,成了一位封疆大吏,可谓光耀门楣,再就是他的女儿,如今已经是神诰宗的嫡传弟子,刘郡守能够升任刺史,未必与此没有关系。 至于刘高华,这些年里,还主动来了宅子两次,比起以前的浪荡,喜欢借口纵情于山水,不愿意考取功名,如今收了性子,只不过先前一场会试成绩不佳,还只是个举人身份,所以第二次来宅子,喝了不少愁酒,牢骚多多,说他爹发话了,若是考不中进士,娶个媳妇回家也成。 陈平安还问了那位修道之人渔翁先生的事情,杨晃说巧了,这位老先生刚刚从京城游历归来,就在胭脂郡城里边,而且听说收取了一个名叫赵鸾的女弟子,资质极佳,不过福祸相依,老先生也有些烦心事,据说是彩衣国有位山上的仙师领袖,相中了赵鸾,希望老先生能够让出自己的弟子,许诺重礼,还愿意邀请渔翁先生作为山门供奉,只是老先生都没有答应。 陈平安安安静静听到这里,问道:这位仙师,风评如何,又是什么境界 杨晃虽说成为伥鬼那么多年,伤了魂魄根本和修道根基,可毕竟是一位从神诰宗走出来的天之骄子,加上如今再无丝毫负担,故而论及彩衣国的一国仙师执牛耳者,仍是谈不上有什么忌惮,笑道:大概是因为前几年跻身了龙门境,所以就有些得意忘形,山门上下,跟着浮躁起来,又大肆收取新进弟子,良莠不齐,本来还算口碑不错的门派,不比当年了。 陈平安点点头,明白了,我再多打听打听。 杨晃笑道:我这些说法,本就是道听途说而来,做不得准。 酒菜端上桌。 酒是花费了很多心思的自酿醇酒,菜肴也是色香味俱全。 妇人和老嬷嬷都落座,这栋宅子,没那么多古板讲究。 兴许是想着陈平安多喝点,老嬷嬷给老爷夫人都是拿的彩衣国特色酒杯,唯独给陈平安拿来一只大酒碗。 杨晃又毕恭毕敬起身,给陈平安敬酒,妻子莺莺和老嬷嬷一并起身。 陈平安只得手持酒碗,跟着起身,无奈道:再这样,我下次真不敢来做客了。 杨晃一饮而尽后,玩笑道:等恩公下次来了再说。 陈平安一口喝完碗中酒水,老妪急眼了,怕他喝太快,容易伤身子,赶紧劝说道:喝慢点,喝慢点,酒又跑不出碗。 陈平安笑道:老嬷嬷,我这会儿酒量不差的,今儿高兴,多喝点,大不了喝醉了,倒头就睡。 老妪一边给陈平安碗里倒酒,一边依旧念叨道:酒量再好,还是要喝慢些,喝慢些,就能多喝一些。 陈平安点头道:好,那我喝慢点,听老嬷嬷的。 陈平安大致说了自己的远游历程,说离开彩衣国去了梳水国,然后就乘坐仙家渡船,沿着那条走龙道,去了老龙城,再乘坐跨洲渡船,去了趟倒悬山,没有直接回宝瓶洲,而是先去了桐叶洲,再回到老龙城,去了趟青鸾国后,才回的家乡。其中剑气长城与书简湖,陈平安犹豫之后,就没有提及。在这期间,拣选一些趣闻趣事说给他们听,杨晃和妇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出身宗字头山头的杨晃,更知道跨洲远游的不易,至于老妪,可能不管陈平安是说那大千世界的无奇不有,还是市井小巷的鸡毛蒜皮,她都爱听。 这一晚陈平安喝了足足两斤多酒,不算少喝,这次还是他睡在上次借宿的屋子里。 第二天陈平安多是陪着老嬷嬷晒太阳,闲聊。本该第三天就该动身启程的陈平安,又给老嬷嬷极力挽留,多待了一天。 拂晓时分,秋雨绵绵。 陈平安又戴上斗笠,在古宅门口与三人告别。 拗不过老嬷嬷说秋雨瞅着小,其实也伤身子,一定要陈平安披上青蓑衣,陈平安便只好穿上,至于那枚当年泄露剑仙身份的养剑葫,自然是给老妪装满了自酿酒水。 离别之前,老嬷嬷又站在屋檐下,握住陈平安的手,别嫌老嬷嬷话多嘴碎,以后就不愿意来了。 陈平安轻声道:怎么会,我好酒又嘴馋,老嬷嬷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想了多少次这儿的酒菜。 老嬷嬷低头抹泪,这就好,这就好。 陈平安扶了扶斗笠,轻声告辞,缓缓离去。 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年轻剑客蓦然之间,转过身,倒退而行,与老嬷嬷和那对夫妇挥手作别。 老嬷嬷喊道:陈公子,下次可别忘了,记得带上那位宁姑娘,一起来这儿做客! 陈平安微微脸红,高声道:好嘞! 雨幕中,竹斗笠,青蓑衣,年轻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老妪感伤不已,杨晃担心她耐不住这阵秋雨寒气,就让老妪先回去,老妪等到彻底看不见那个年轻人的身影,这才返回宅子。 妇人莺莺嗓音轻柔,轻轻喊了一声:夫君 然后她便有些羞愧,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致歉道:夫君莫怪莺莺俗气市侩。 她心中那个念头,随即烟消云散,喃喃道:哪里好让陈公子分心这些琐事,夫君做得好,半点不提。我们确实不该如此人心不足的。 杨晃握住她的一只手,笑道:你也是为我好。 妇人突然心情好了起来,笑道:夫君,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对吧 杨晃说道:别的好人,我不敢确定,但是我希望陈平安一定如此。 妇人莺莺嫣然一笑,突然觉得陈公子只是来家中做客喝酒,就很开心了。 杨晃嗯了一声,感慨道:入秋时节,却如沐春风。 雨幕中。 陈平安稍稍绕路,来到了一座彩衣国朝廷新晋纳入山水谱牒的山神庙外,大踏步走入其中。 秋收时节,又是一大早,在一座淫祠废墟上建造出来的山神庙,便没有什么香客。 陈平安摘了斗笠,甩了甩雨珠,跨过门槛。 不再刻意遮掩拳意与气机。 本地山神立即以现出金身,是一位身材魁梧披甲武将,从彩绘神像当中走出,惴惴不安,抱拳行礼道:小神拜见仙师。 陈平安微笑道:多有叨扰,我来此就是想要问一问,附近一带的仙家山头,可有修士觊觎那栋宅子的灵气。 既不是彩衣国官话,也不是宝瓶洲雅言,而是用的大骊官话。 如今熟稔大骊官话,是所有宝瓶洲中部山水神祇必须该有的,山神笑容尴尬,正要酝酿一番得体的措辞,不曾想那个气象吓人的年轻剑仙,已经重新戴上斗笠,那就有劳山神老爷照拂一二。 这尊山神只觉得鬼关门打了个转儿,立即沉声道:不敢说什么照拂,仙师只管放心,小神与杨晃夫妇可谓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小神心里有数。 陈平安抱拳离去前,笑着提醒道:就当我没来过。 这位被彩衣国朝廷正统敕封,负责坐镇这块风水宝地的新山神,赶紧点头,心中了然。 如果不够聪明,光靠生前功勋和死后阴德,是没本事争抢到这块香饽饽的,神祇统辖一地山水,实则与官场攀爬无异。 陈平安离开山神庙。 山神在大殿内缓缓徘徊,最后打定主意,那栋宅子以后就不去招惹了,灵气再多,也不是他可以分一杯羹的。 陈平安去了彩衣国胭脂郡,在城门那边递交关牒,是一份让魏檗弄来的崭新户籍谱牒,当然还是大骊龙泉郡人氏。 一路询问,总算问出了渔翁先生的宅子所在地。 是一条唯有雨声的静谧小巷。 陈平安叩响门环。 很快走出一位神色木讷的瘦高少年,见到了陈平安后,少年犹豫不决,似乎不敢确定陈平安的身份。 陈平安笑着打招呼道:赵树下。 少年惊喜道:陈先生! 陈平安点点头,打量了一下高瘦少年,拳意不多,却纯粹,暂时应该是三境武夫,但是距离破境,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虽然不是岑鸳机那种能够让人一眼看穿的武学胚子,但是陈平安反而更喜欢赵树下的这份意思,看来这些年来,赵树下偷学而去的六步走桩,没少练。 少年正是当年那个手持柴刀死死护住一个小女孩的赵树下。 赵树下关了门,领着陈平安一起走入宅子后院,陈平安笑问道:当年教你那个拳桩,十万遍打完了 赵树下有些赧颜,挠头道:按照陈先生当年的说法,一遍算一拳,这些年,我没敢偷懒,但是走得实在太慢,才打完十六万三千多拳。 陈平安问道:可曾有过对敌厮杀或是高人指点。 赵树下摇头道:不曾。 陈平安释然,若是赵树下有过多场生死一线的磨砺,拳意娴熟,打磨得没了棱角,出拳就会越来越快,这么多年下来,怎么都不该只有十六万拳,可如果没有,那就只能是缓缓出拳,滴水穿石,拳桩自然很难走得快起来。但是这种慢,陈平安不担心,拳意在身,就像老嬷嬷递过来的那碗酒,只要端得平,酒水怎么都跑不掉,点点滴滴,拳意都在身上。可如果是心思懈怠,那拳意就会轻浮,酒水四溅,浑然不觉,以后就很难熬过三境的那道大关隘,武夫破三境瓶颈,从炼体三境跻身炼气三境,极难,陈平安吃过大苦头,朱鹿当年就是自己熬不过去,靠着杨家药铺的药膏才堪堪破境,而杨老头新收的女弟子,就是全靠自己熬过去,然后同样是女子武夫,却有了云泥之别的武学前程。 赵树下带着陈平安到了僻静后院,儒衫老人和一位眉眼灵秀的少女并肩站在檐下。 赵树下笑道:陈先生来了! 陈平安摘了斗笠,抱拳笑道:见过渔翁先生。 然后望向岁数刚刚能算是少女的赵鸾,鸾鸾,好久不见。 满头白发的老儒士一时间没敢认陈平安。 变化是在太大了。 虽说确实一别很多年,可老儒士还是很难将眼前这个身材修长、容貌清雅的年轻男人,与当初那个竹箱少年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倒是当年那个鸾鸾,满脸泪水,哭哭笑笑的,嗓音微颤喊了一声陈先生。 对于陈平安。 她如何感激和想念都不为过。 这些年来,便一直想着那个他,心心念念,修行路上的所有枯燥、磨难和委屈、开心,她都会想起当年那个人。 哥哥赵树下总喜欢拿着个笑话她,她随着年纪渐长,也就越来越隐藏心思了,省得哥哥的调侃越来越过分。 赵树下性情沉闷,也就在无异于亲妹妹的鸾鸾这边,才会毫无掩饰。 四人一起坐下,在古宅那边重逢,是喝酒,在这边是喝茶。 茶水中孕育着丝丝缕缕的灵气,这也是为了赵鸾的修行,修道之人,天赋越好,行走越顺,衣食住行,越是消耗金山银山。 当年一起在胭脂郡城内斩妖除魔的渔翁先生,姓吴,名硕文,是位儒家老修士。陈平安对其唯有敬重,不然也不敢将赵树下和鸾鸾托付给老人。 看得出来,老儒士对待鸾鸾和赵树下,确实不负所托。 而且陈平安这些年也有些过意不去,随着江湖阅历越来越厚,对于人心的险恶越来越了然,就越知道当年的所谓善举,其实说不定就会给老儒士带来不小的麻烦。 只要涉足山上修行。 就一样是身不由己。 不在江湖,就少了许多极有可能涉及生死大事的争执和较劲,不在山上,即是不幸,因为一辈子无法领略证道长生路途上,那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精彩画卷,无法长寿不逍遥,但何尝不是一种安稳的幸运。 而且赵鸾的天赋越好,这就意味着老儒士肩上和心头的负担越大,如何才能够不耽误赵鸾的修行如何才能够为赵鸾求来与之资质相符的仙家术法如何才能够保证赵鸾安心修道,不用忧愁神仙钱的耗费 以前,陈平安根本想不到这些。 唯有行过万里路,见过百种人千件事,才可以真正知晓当一个好人的不容易,对于世间无数苦难,才能够更多感同身受。 所以在进入彩衣国之前,陈平安就先去了一趟古榆国,找到了那位早已结下死仇的榆木精魅,古榆国的国师大人。 因为担心这位身居高位的精怪,还会去找那栋古宅的麻烦。当年梳水国那场刺客偷袭,让陈平安记忆深刻。 到了人家地盘的京城重地,很简单,陈平安找上门,见了面,三拳撂倒。 打得对方伤势不轻,最少三十年勤勉修炼付诸流水。 再问他要不要继续纠缠不休,有胆子派遣刺客追杀自己。 以书生面貌示人的古榆国国师,当时已经满脸血污,倒地不起,说不敢。 毕竟当时两把飞剑,一口悬停在他眉心处,一口飞剑剑尖直指心口。 陈平安这才离去。 并且故意在古榆国京城大门口外的一座茶水摊子上,陈平安就坐着那里,等待那位国师的后手。 但是没有。 陈平安这才去往彩衣国。 陈平安喝了口热茶,开门见山道:吴先生,听说彩衣国有修士想要收取鸾鸾为弟子 吴硕文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若是那位大仙师真有心传授仙法给鸾鸾,我便是再不舍,也不会坏了鸾鸾的机缘,只是这位大仙师之所以执意鸾鸾上山修道,一半是看重鸾鸾的资质,一半……唉,是大仙师的嫡子,一个品行极差的浪荡子,在彩衣国京城一场宴会上,见着了鸾鸾,算了,这般腌臜事,不提也罢。实在不行,我就带着鸾鸾和树下,一起离开宝瓶洲中部,这彩衣国在内十数国,不待了便是。 陈平安问道:那座仙家山头与父子二人的名字分别是距离胭脂郡有多远大致方位是 吴硕文虽然疑惑不解,仍是一一说清楚,其中那座朦胧山,距离胭脂郡一千两百余里,当然是徒步而行的山水路途。 陈平安喝过了一碗茶水,起身笑道:那我就先去趟朦胧山祖师堂,回来再叙,不用太久。 吴硕文起身摇头道:陈公子,不要冲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朦胧山的护山大阵以攻伐见长,又有一位龙门境神仙坐镇…… 陈平安神色从容,微笑道:放心吧,我是去讲理的,讲不通……就另说。 有些话,陈平安没有说出口。 当下能讲的道理,一个人不能总憋着,讲了再说。例如朦胧山。那些暂时不能讲的,余着。比如正阳山,清风城许氏。总有一天,也要像是将一坛老酒从地底下拎出来的。 至于如何讲理,他陈平安拳也有,剑也有。 去了那座仙家祖师堂,唯独不用如何磨嘴皮子。 先前在落魄山竹楼,见过了崔诚所谓的十境武夫风采,也听过了老人的一个道理,就一句话。 与讲理之人饮醇酒,对不讲理之人出快拳,这就是你陈平安该有的江湖,练拳不光是用来床上打架的,是要用来跟整个世道较劲的,是要教山上山下遇了拳就与你磕头! 陈平安对前半句话深以为然,对于后半句,觉得有待商榷。 只是当时在竹楼没敢这么讲,怕挨揍,那会儿老人是十境巅峰的气势,怕老人一个收不住拳,就真给打死了。 吴硕文显然还是觉得不妥,哪怕眼前这位少年……已经是年轻人的陈平安,当年胭脂郡守城一役,就表现得极其沉稳且出彩,可对方毕竟是一位龙门境老神仙,更是一座门派的掌门,如今更是攀附上了大骊铁骑,据说下一任国师,是囊中之物,一时间风头无两,陈平安一人,如何能够单枪匹马,硬闯山门 江湖上多是拳怕少壮,可是修行路上,就不是如此了。能够成为龙门境的大修士,除了修为之外,哪个不是老狐狸没有靠山 赵树下倒是没太多担心,大概是觉得教他拳法的陈先生,本事再大都不过分。 而赵鸾甚至比师父吴硕文还要着急,顾不得什么身份和礼数,快步来到陈平安身边,扯住他的衣角,红着眼睛道:陈先生,不要去! 陈平安看了看老儒士,再看了看赵鸾,无奈笑道:我又不是去送死,打不过就会跑的。 赵鸾一下子就眼泪决堤了,陈先生方才还说是去讲理的。 陈平安哑口无言,给赵树下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帮着安慰赵鸾,不曾想这个愣小子也是个不开窍的,只是嘿嘿笑着,就是站着不挪步。 陈平安叹息一声,那就重新坐下喝茶。 赵鸾当下泪眼比那座常年水雾弥漫的朦胧山还要朦胧,当真 陈平安点点头,她这才松开陈平安的衣角,怯生生走回原位坐下。 吴硕文也落座,劝说道:陈公子,不着急,我就当是带着两个孩子游历山川。 陈平安问道:那吴先生的家族怎么办 吴硕文说道:想必一位龙门境修士,还不至于如此厚颜无耻。 陈平安望向吴硕文。 吴硕文低头喝茶。 老儒士心中唯有叹息,他又如何不知道,所谓的远游,只是好让鸾鸾和树下不用心怀愧疚。 陈平安轻轻放下手中茶杯。 一瞬间。 屋内已经没了陈平安的身影。 吴硕文手持茶杯,目瞪口呆。 赵鸾和赵树下更是面面相觑。 只见那一袭青衫已经站在院中,背后长剑已经出鞘,化作一条金色长虹,去往高空,那人脚尖一点,掠上长剑,破开雨幕,御剑北去。 老儒士回过神后,赶忙喝了口茶水压压惊,既然注定拦不住,也就只好如此了。 赵鸾眼神痴然,光彩照人,她赶紧抹了把眼泪,梨花带雨,真真动人也。也难怪朦胧山的少山主,会对年纪不大的她一见钟情。 赵树下挠挠头,笑呵呵道:陈先生也真是的,去人家祖师堂,怎么跟着急出门买酒似的。 在一个多雨水的仙家山头,正午时分,大雨滂沱,使得天地如深夜沉沉。 故而那一抹金色长线从天际尽头的出现,就显得极为扎眼,何况还伴随着轰隆隆如雷鸣的破空声响。 对朦胧山修士而言,瞎子也好,聋子也罢,都该清楚是有一位剑仙拜访山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