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2章 让我来做保命符(第1页)
陈平安问道:先前在禺州地脉深处那边,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白景已经恢复成貂帽少女的模样,答非所问,当初那场水火之争,大致缘由和过程都晓得吧 陈平安说道:只听说过些粗略的内幕,多是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勉强知道几个重要节点而已。 那场名副其实惊天动地的水火之争,当然是最重要的导火索。 因为有灵众生供奉的香火一物,能够淬炼神灵金身,导致同样位列五至高的两尊神灵,大道此消彼长,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可以称之为一场亘古未有的大道之争。 按照青同的说法,那场架的结果,就是导致天柱折,地维绝,整个天道随之倾斜,继而使得日月星辰的移动轨迹愈发明显,而这就衍生出了后世的许多道脉。同时无数参战神灵如流星般陨落大地,遍地火海燎原,生灵涂炭,人间水潦尘埃四起,原本极为完美无缺漏的天道,出现了诸多漏洞。这既是人间大地之上一切有灵众生的浩劫,同时对于道士而言,又是继术法如雨落天下之后的第二场大机遇。 白景显然不信这套说辞,瞥了眼年轻山主,笑道:真是这样吗 陈平安笑道:容我先喘口气,休歇片刻再赶路。 天外御风,极其消耗练气士的心神和灵气,原本地仙修士置身其中,如同溺水,呼吸不畅,坚持不了多久。 所幸这片广袤太虚,犹有一些散乱流溢的灵气潮水可供陈平安汲取,不过以陈平安当下的御风速度,想要返回浩然天下,估计卯足劲,在自身灵气储备足够的前提下,也得花费个把月的光阴。所以等到陈平安调节好体内的五行本命物和紊乱灵气,还是需要白景开道、小陌搭把手才行。 三位剑修蹈虚而立,周边这点灵气潮水,白景根本瞧不上眼,就像一次撒网只能兜住几条小鱼,费那力气作甚。 白景笑眯眯道:这次被小夫子亲自邀请赶赴天外,山主收益不大,出力不小。 陈平安谦虚道:没有什么功劳,只有些许苦劳,不值一提。 白景试探性问道:跟那白帝城郑居中和符箓于玄借取的六百颗金精铜钱,当真要还吗 小陌闻言揉了揉眉心。 陈平安没好气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有借钱不还的道理。 白景很快就见风转舵一句,对对对,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是这么个理儿。 本来她还想好心好意与陈山主建言一番,那个白帝城城主,一看就是个难缠至极的主儿,这笔钱肯定得还,倒是那个符箓于玄,能拖就拖,反正没有订立字据,以后等他合道十四境再说,跻身了十四境,还有脸跟你陈平安提钱多拖几年,说不定就可以用谷雨钱折算了。 落魄山泉府还有三百颗金精铜钱的盈余,回头就还给于老神仙,你要是愿意带着这笔巨款跑腿一趟,我就在这边先行谢过。 这么一笔巨款,陈平安实在不放心通过飞剑传信的方式寄往桃符山填金峰。 道场位于填金峰的符箓于玄,老真人作为桃符山的开山祖师,此山是目前浩然天下唯一一个同时拥有正宗、上宗和下宗的山头。 总有些吃饱了撑着的野修,喜欢打传信飞剑的主意。 历史上有不少承载重要秘宝、书信的跨洲飞剑,就那么泥牛入海,不知所踪,因此牵扯起很多一笔糊涂账的山上官司。 白景问道:山主就放心我独自游历中土不怕我扯起落魄山的一杆旗帜,狐假虎威,在外边惹是生非 陈平安笑道:只看谢姑娘从北俱芦洲入境,一路跨洲南游至落魄山的所作所为,可以放心。 白景看了眼小陌,要是小陌愿意同行中土神洲,她不介意远游一趟,路上喝点小酒儿,醉醺醺,酒是色媒,嘿嘿嘿。 小陌说道:如今公子受了点伤,我不会擅自离开大骊地界。 陈平安突然问道:方才叠阵所在青道轨迹区域,附近灵气潮水还能剩下多少 白景立即恍然,难怪陈平安这么乌龟爬爬晃悠悠御风,敢情是早有一记回马枪的打算 只等礼圣他们一行人离开,就好去打扫战场,收拾残局 小陌给出一个大致答案,归拢归拢,相当于一位仙人的灵气储备。 白景搓手笑道:就怕那个精通此道的老妪去而复返,已经被她捷足先登了,山主,要去咱们就抓紧。 陈平安点点头,身形化作十八条白虹剑光,原路折返。 白景呲溜一声,咂舌不已,半点不像受伤的样子啊。 风驰电掣御剑途中,白景忍不住以心声问道:小陌小陌,你家公子先前瞧见了什么,那么生气,竟然差点没忍住就要一剑砍向蛮荒 蛮荒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假的宗垣。 谁 宗垣,他是继老大剑仙之后,剑气长城最有实力的剑修,如果不是战死,宗垣早就是十四境纯粹剑修了。公子猜测当初那场大战,蛮荒妖族最终目的,就只有一个,杀宗垣,防止剑气长城出现第二位十四境。宗垣在世的时候,口碑很好,公子很仰慕这位前辈。 风雪庙剑仙魏晋,就得到了一部陈清都赠予、传自宗垣的剑谱,而被老大剑仙视为继承宗垣剑道最佳人选的魏晋,之所以迟迟无法获得那几缕上古剑意的青睐,就在于托月山百剑仙之一的年轻妖族剑修,在城头炼剑时,剑修利用陆法言,或者说周密私下传授的水月观和白骨观,试图摹刻出一个崭新的剑修宗垣。 不过因为老大剑仙的一番言语,再加上魏晋足够剑心通明,蛮荒天下和剑气长城,算是各有所得。 周密还是算计得逞,大功告成,人间重见宗垣。 魏晋则继承了宗垣遗留下来的四条剑意,只说在飞升城的祖师堂谱牒,魏晋就属于宗垣一脉剑修了。 真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那个手持拐杖的蛮荒老妪,还真被白景说中了,在陈平安他们赶到青道旧轨附近,老妪正在鲸吞方圆万里的灵气潮水,与此同时,老妪还在收拢那一截在此崩碎青道的独有道意,些许灵气只是添头,后者才是老妪不惜涉险返回天外的关键。 白景二话不说,就是一剑斩出,漆黑苍茫的天外太虚被瞬间撕裂出一条雪白长线,兴许这就是远古大妖相互间的打招呼方式了。 官乙凭空现身,挡在老妪身前,伸手扯住那条白线,手掌晃动,剑光白线裹缠她整条胳膊,电光绽放,呲呲作响,最终剑光搅烂官乙的一条雪白胳膊,只是官乙肩头微动,她又生出一条完整手臂。 白景疑惑道:官乙,为了帮她捞取这点灵气和道意,你一个外人,犯不着跟我结仇吧你脑子都长在胸脯上边了吗 官乙苦笑道:有事相求,不得不出手相助。 但凡有点脑子的修士,都不愿意跟白景这种货色纠缠不清。 白景伸出一只手掌,勾了勾手指,一事归一事,好商量。 官乙没有任何犹豫,朝白景抛出一根坠有绿芽的古老树枝,这就是破财消灾了。 那老妪身形消散,官乙随之失踪,小陌转头俯瞰一处,陈平安摇头道:算了,对方是有备而来,不宜追杀。 白景环顾四周,说道:只是残羹冷炙,没剩下多少灵气了。 陈平安说道:蚊子腿也是肉,就有劳谢姑娘帮忙了,能收回多少是多少。 白景不太情愿,只是想起刚刚得手一件宝贝,便换了一张灿烂笑脸,她抬起一条胳膊,如立起一杆幡子,使劲摇晃数下,灵气便疯狂涌来。 陈平安估算一下,这笔收益,相当于一位玉璞境修士的气府家底,这些灵气放入藕花福地,散入天地,对整个福地来说,可能不是特别显著,可要是单独放置在某一座道场仙府,例如高君的湖山派,某座大岳的山君府,或是赠予那位转入山中修行的南苑国太上皇,就是一笔不小的入账。 至于先前通过叠阵汲取的三股灵气潮水,陈平安打算落魄山和青萍剑宗各占其一,最后一股则放入密雪峰上的长春-洞天赤松山。 白景将这股灵气凝为一颗青杏大小的珠子,丢给陈平安,不算白跑一趟,陈平安将其收入袖中,之所以这颗宝珠会呈现出碧绿颜色,还是因为蕴藉青道轨迹的道意使然,比起一般被大修士以秘法凝为实物的灵气灵珠,自然更为珍稀。 他们再次御风返回浩然,陈平安随口问道:谢姑娘,那截树枝是什么来路 白景笑哈哈道:天晓得官乙这婆姨是从哪里捡来的,值不了几个钱。 陈平安学那白景,伸出一只手掌勾了勾。 按照约定,坐地分赃。 一路都在思索如何蒙混过关的白景,只得高高抬起袖子,最终伸手从里边摸出三颗大如拳头的碧绿珠子,灵气和道意更为充沛结实,陈平安将三颗宝珠叠放在一起,手心轻轻掂量一番,转头望向白景,微笑道:听小陌提起过,谢姑娘在北俱芦洲那边的市井山市,经常摆摊做买卖,可惜就是每次生意不太景气,挣不着几个铜钱,不会是因为缺斤短两的缘故吧 小陌难得帮着白景说了句公道话:公子,白景没有私自克扣斤两,相当于两位寻常飞升境修士的灵气储蓄。 由此可见,陈平安通过一座叠阵辛苦挣来的灵气潮水,还不如白景随便祭出几件法宝捞取的分量。 陈平安满脸意外,说好了五五分账,就是五五分账。不曾想谢姑娘的包袱斋,还是童叟无欺以诚待人的路数。 白景揉了揉貂帽,她可感动了,小陌今儿胳膊肘拐向自己哩。 其实陈平安就是故意有此一问,等于白给小陌一份人情。陈平安抛竿,小陌上钩,谢狗咬饵,皆大欢喜。 陈平安远眺一座浩然天下,日月循环之余,犹有五颗辅弼星辰,其中就有那颗鲜红色的荧惑星,轨迹路数最为不定,古称大火。 日月加上五星,光亮皆照天下,故而合称七曜。其中木曰岁星,体积最大,绕行一圈为十二年,与地支同,故名岁。 一场共斩之后的兵家初祖,就被囚禁在那颗象征杀伐的星辰之内,自古以来,各朝各代钦天监的繁密记载,关于可骇、可疑的种种天象,多与此星有关,每一次出现荧惑守心的天文,对于人间世俗君主都是一场无形的大考。 陈平安说道:先前谢姑娘跑题了,我们继续聊。 根据从长春宫水榭那边旁听而来的消息,禺州地脉深处,其余大骊地支一脉六位修士,应该与白景碰头了。 铺垫,怎么能算跑题呢。 白景笑着自我辩解,然后她从袖中掏出厚厚一大摞纸张,纸张极薄,故而数量极多,画面内容,都是远古岁月里的景象,每一页都可谓孤本了。 若是将其编订成册,再飞快翻页,挺像一本市井书肆卖给稚童们的小人书。 白景丢给陈平安,说道:事先声明,只是借阅。 陈平安接过那摞绘画有诸多天地异象的纸张,没来由笑了笑。 其实更像是当年小黑炭去学塾读书时的课本,在每张书页的边角空白处,绘画出个小人儿。 老厨子曾经偷藏了一本,作为裴钱读书辛苦的证据,再用另外一本书籍替换,而且还有意照着画了些一模一样的小人儿。 只是裴钱多人精,不知怎么就给她发现不对劲了,那会儿她着急得团团转,担心不小心被师父瞧见,结果裴钱翻箱倒柜都没能找到那本离家出走的书籍,她便怀疑是不是有家贼犯案,于是她一手轻轻揪着骑龙巷右护法的耳朵,一脚重重踩住骑龙巷左护法的尾巴,让他们两个赶紧坦白从宽。 陈平安先一眼扫过所有在手中急速翻动的书页画面,然后从头再看一遍,这一次就慢了。 其中一页画面,有两个空白处,分别位于这张书页的西北和东南,其中一处如火灼烧出个窟窿,另外一处则是被水渍漫漶浸透。 先前与青同那场闲聊,陈平安当时就用了个很土气却极其恰当的比喻,宛如后世田地的火烧和翻土,使得大地之上,经过浓郁充沛灵气的浸染,从贫瘠之地转为肥沃良田。因为散落各地的众多神灵尸骸本身,又成为天地灵气的源泉。 遇到大年份,年景就好,就有大收获。不计其数的修道之士,置身其中,各有机缘造化,得以占据一处处风水宝地,纷纷开辟道场,收拢天材地宝,人间大地之上,随处都是裸露出来的道法脉络,只说后世雷函这类原本秘不可显的天书,更是数不胜数,只因为天庭水火两部诸多陨落神灵的金身碎片之外,与此同时,权柄极重的雷部诸司神将,又不可避免地被这场内乱裹挟其中,说句不夸张的,在那段天才辈出、道士如雨后春笋涌现的岁月里,地上的机缘,简直就是俯拾即是,不取诸邻。 白景唏嘘不已,等到登天一役结束,人间修道之士,终于反客为主。 再就是那场分裂成两个阵营的内斗了。 落败一方,惨兮兮啊,没谁有好果子吃。 她跟小陌这拨大妖,为何会沉睡万年,还不就是那场架打输了,必须躲起来养伤。 不过最惨的,当然还是那位作为一方领头者的兵家初祖,原本他都是可以直接立教称祖的,当初儒释道三教祖师对此并无异议,只因为想要占据那座远古天庭遗址,然后结局就是那场共斩了。 不过白景还是极为佩服此人的,完完全全,当得起大丈夫一称! 而且这位兵家初祖的野心勃勃,可是毫不掩饰的,直接摊开来,没有玩弄任何阴谋诡计,掀桌子! 所以这次白景看似撂挑子,独自离开蛮荒,寻找小陌结成道侣,当然是主要原因了,其实此外白景还藏着一份不可告人的私心,若是这位兵家初祖重新出山,再有类似的干仗,必须继续算她一份! 之后便是小夫子出手,绝地天通。 但是为后世天下修士专门留下了一道无形大门,或者说是一条通道,进身之阶。 就是练气士除了炼日拜月之流,还可以通过自身命理和术法,牵引本是神灵浮游天外尸骸的天外群星,从中汲取天地灵气,不断壮大各座天下的那个一。 而由道祖领头,三教祖师在河畔,当年订立万年之期,就是道祖早早看到了这个一,在不断扩张之后,他们三位身为十五境修士,在各自天下,最终会出现一种不可避免的道化。 准确说来,就是一种同化。 此后礼圣联手叛出妖族的白泽,共同铸造九鼎,又有了后世几乎可以说是泛滥的搜山图。 再后来,就是请三山九侯先生出山,共同制定新礼。 白景转头望向天外茫茫深处,唏嘘不已,说道:无垠的天外太虚中,其实悬浮着无数的日月,荧惑也一样。 陈平安点点头。 白景继续说道:但同样是日月之属,是有品秩高低的,就像如今宝瓶洲各国境内,多如牛毛的胥吏。 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成为封疆大吏。 我相中的那轮大日,就是出身比较好,品秩比较高的,万年之前,我就心心念念,开辟为道场,按照当年的规矩,就是属于我的私人地盘了。 小陌终于开口反驳道:是想要将其炼化为本命物吧 白景的修行资质实在太好,以至于她在修行路上,从无贪多嚼不烂的顾虑,打个比方,同样是一天的光阴,小陌一整天的专心炼剑,可能白景花费半天就有同样的成效,然后剩下半天,白景可不会闲着,就跑去学兰锜那般炼物,或者修行那些远古地仙试图跻身其中的旁门左道。 可能眼前的这个嬉皮笑脸的谢狗,就是白景故意剥离出来的那份……渣滓,貂帽少女才好像显得每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白景哈哈笑道:还是小陌懂我。 然后她埋怨道:小陌,别打岔啊。 这轮被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大日,是有机会开窍炼形成为一头金乌的,我哪怕不吃掉它,当个宠物养在身边,像那王尤物骑乘的那头白鹿,不就是脱胎于一轮明月,修行之余,逗逗乐子解个闷,也是极好极好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在那边修道数百年之久,结果它还是给那场内战波及到了,被道祖一袖子引发的那股磅礴道气给远远砸中,啪叽一下,就掉地上了,亏得我咬咬牙,壮着胆子,豁出性命不要,为它护道一程,才免去分崩离析的下场,早早与它约好了,以后有缘再会!陈山主,你是读书人,来帮忙评评理,凭良心说,这轮大日,归属何人!大骊朝廷凭啥跟我抢,就知道欺负一个背井离乡、势单力薄、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好意思! 陈平安说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貂帽少女一脸懵懂,啥个意思是在夸人吗 小陌见她故意装傻,便帮忙解释道:公子在劝你少说废话,言语精炼几分,多说点正事。 陈平安笑道:你们误会了,其实是自省。 白景使劲点头,晓得晓得,你们槐黄县的风俗嘛,骂人先骂己,吵架赢一半。 陈平安不计较她的讥讽,说道:别跑题了,你如何处置那轮大日 白景说道:还能如何,学陈山主,和气生财呗,出门在外笑哈哈,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原来白景跟大骊宋氏做了一笔交易,算是她暂借给大骊朝廷的。所有权归白景,使用权属于大骊宋氏,被搁置在那座新福地内。 不过她可以在大日内开辟道场,其余任何修士,都不得染指。 而这处道场的租赁期限,是一千年,每过百年结算一次。 第一笔定金与后续的利息,大骊朝廷都需要以一笔笔金精铜钱结算,得按时送到她手上,若是她不在落魄山,比如已经返回蛮荒,大骊宋氏同样需要找机会与她私底下碰头,反正不得逾期,否则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陈平安说道:谢姑娘要是不在落魄山,送给小陌不是一样的,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还怕小陌贪墨了去 白景抽了抽鼻子,委屈道:又不是道侣,无名无分不清不楚的,搅和在一起,教人看笑话。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子。 不搭理这茬,陈平安故作后知后觉的恍然模样,如此说来,谢姑娘岂不是手头颇为充裕,随随便便拿出三五百颗金精铜钱,不在话下 来了来了。 白景伸手揉了揉貂帽,开始装傻,甚至吹起了口哨。 只要我比陈山主更不要脸,陈山主你就拿我没办法。 其实有件事,白景故意忽略不计了,主要是担心被小肚鸡肠的陈山主秋后算账。 过去的事情,就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了嘛,反正又没掀起任何波澜。 原来在那地脉深处,作为白景允许李-希圣打开匣子的酬劳,她当时提出了一个条件,既然这么喜欢揽事上身,白景就让那个自称是跨越天下而来的年轻读书人,接下她轻如鹅毛的一剑。 对方还真就傻了吧唧答应了。 不但如此,对方还真就毫发无损地接下了那一剑。 虽说白景担心自己倾力一剑下去,对方就完蛋了,她就得被陈平安联手小陌将她赶出落魄山,可即便他没有使出全力,但是一位飞升境圆满的剑修的随手一剑,一个才半百道龄的练气士,接得住不死也得掉半条命吧。 不料一剑递出,见那李-希圣依旧活蹦乱跳的,这让白景大受挫折,怎的随便碰到个年轻人,就这么扛揍 难道她这个飞升境的剑术,在万年之后,就已经变得如此不值钱了吗 还是说如今浩然天下的修士,随随便便就能获得无境二字的真意 所以在天外,一见到那个跟李-希圣差不多路数的离垢,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白景哪里清楚自己所见的年轻儒士,与那位白玉京大掌教的关系。 用至圣先师的话说,寇名要是生在远古岁月里,不说一定可以跻身远古十豪之列,至少捞个候补是毫无悬念的。 而十豪与候补的分别,其实并不单指境界修为的高低,更多是一种开辟道路的功劳大小。 像那开创炼物一道的兰锜,只说她厮杀斗法的本事,虽然法宝堆积成山,其实是不如那几位候补的。 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她成为备受敬重的十豪之一。 陈平安问道:谢姑娘,想好走哪条合道之路了 谢狗看了眼小陌,满脸幽怨,委屈极了,这种事,你也对外说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小陌都分不清楚吗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一粒剑光,无限小,就注定绕不过找到那个组成天地的最小之‘一’,太难了,白玉京陆沉就是个反面例子,导致他至今未能找出一条在立教称祖之外的十五境道路,所以我觉得追求无限大,可能成功的概率更大。 不得不承认,在陈平安内心深处,陆沉其实要比那位真无敌,更有机会跻身十五境。 毕竟至今还没有谁敢说自己,已经找到了万事万物的最小之一。 道祖可能已经找到了,但是道可道非常道,说即不中 但是追寻无限大的广袤天地,看似空泛,却还是相对简单,当然只是相对而言。 两把本命飞剑,笼中雀和井口月,目前即是在走这条提升品秩的道路,至于未来能否开辟出新路,获得某种崭新神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陈平安笑道:而且这条力求宽广无量的剑道,与谢姑娘的性格是契合的。 谢狗犹豫了一下,摇头道:陈平安,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怎么说 很多很多年前,我曾经无意间步入过一座大殿,见过那种被具象化的‘想象’,那是一种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古怪境界,你只要敢想,好像就什么都可以实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完全是颠倒的,不对,都不能说是颠倒,真实与虚幻,已经混淆不清,根本就没有界限了,不知道有多少地仙被困其中,一颗道心如深陷泥潭不可自拔,就此渐渐腐朽死去。 听到这里,小陌终于开口说道:据说只有佛陀,能够完全压制此境,否则就算是道祖和至圣先师,都只能是全身而退。 佛陀唉,是唯一一位真正脱离所有‘障’的超然存在嘛,的的确确,厉害得不能再厉害了。 谢狗满脸羡慕神色,使劲点头道:据说佛陀的法相,多如恒河之沙,可以遍及以前,现在,未来。我们剑修再厉害,都是没法比的。 陈平安笑道:谢姑娘,你好像还没有说自己是如何离开那座大殿的。 谢狗伸手挠挠脸,难得有几分赧颜神色,糗事一桩,不说也罢。 之后陈平安便让小陌帮忙,御风速度暴涨,期间路过岁星附近,强劲的湍流和磅礴的罡风,恐怕地仙修士一着不慎就会被牵扯过去撕成粉碎,却是个止境武夫打熬体魄的绝佳地点,效果之好,如同打潮,只不过碍于文庙规矩,纯粹武夫是不可随便御风天外的,想必与那兵家初祖坐镇荧惑有关系。 刚刚与这颗岁星遥遥擦肩而过,就在此时,陈平安突然察觉到一丝气息,立即转头望去,依稀可见有一位儒衫男子的渺茫身形。 千古悠悠,不知何人吹铁笛,清响破空冥。 陈平安立即让小陌停下御剑,与那位不知名的儒家圣贤作揖行礼。 等到陈平安作揖起身,那道身形却已经消散在天风漩涡中,没有要与他们客套寒暄的想法。 在陈平安一行人继续赶路后,礼圣现身岁星一处漩涡边缘,有书生坐在漩涡中央,身前有一块石台,摆放了两摞书籍,分成和九本和十四本,最上边两本书籍,分别写流霞洲和翥州,这位书生见到礼圣,没有起身相迎,只是称呼礼圣为小夫子。 书生问道:下个十年,找好帮手了 礼圣点头道:下次就人手充裕了,还可以喊上一拨年轻人。 书生看了眼远处,说道:万年刑期即将结束了。 礼圣说道: 礼圣笑问道:打过照面了 书生点头道:不出所料,我们这位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不辞辛苦回了一趟天外捡漏,确实是块做买卖的好材料。 礼圣说道:伏昇曾经提议让陈平安秘密进入文庙,担任一段时间的财神爷,发挥特长,专门负责调拨整个浩然天下进入蛮荒的物资,只是被老秀才骂了一通才作罢。 此地访客寥寥,儒家之外的练气士,就只有皑皑洲刘财神,商家范先生。 临近浩然,谢狗随口说道:陈山主,那位纯阳真人,那几手剑术抖搂的,瞧着相当不俗啊,跟谁学的本事 陈平安说道:是纯阳前辈自学,并无山上师传。 谢狗撇撇嘴,显然不信,又问道:你好像很怕那个姓郑的 陈平安笑道:我劝你一句,以后哪天跟落魄山撇清关系了,如果谢姑娘还能留在浩然天下随便晃荡,招惹谁可以,就是别去挑衅这位郑先生。 谢狗笑呵呵道:十四境,谁敢招惹。 小陌沉声道:白景,即便郑先生只是飞升境,你同样不可随意启衅。 谢狗嫣然一笑,故作腼腆羞赧道:小陌,我改名啦,以后喊我梅花就是了。 不理睬这一双万年冤家的打情骂俏,陈平安突然说道:我们绕路,换一处天幕大门,先走一趟中土神洲。 小陌点头而已,谢狗搓手道:做啥子 砸场子 记得先前那个道号纯阳的真人,联手于玄,顺藤摸瓜,朝中土神洲那边落下一剑。 莫非是要急匆匆登门讨要说法去了没有隔夜仇陈山主你这脾气,差得可以啊。 陈平安笑道:还能做啥子我这个小小元婴境练气士,狐假虎威而已。 看管中土神洲天幕之一的这位陪祀圣贤,是个身材魁梧的大髯老者,听闻一行人要由此进入中土,也没有说什么,就打开大门。 年轻隐官抱拳致谢,小陌跟上,谢狗竟然拎起裙摆,施了个万福。 老者只觉得别扭,那个貂帽少女脚步轻灵,哈,自己真是贤淑,大家闺秀,有此良配,小陌真有福气,自己有……艳福! 走入大门后,三道璀璨剑光皆一线坠落,直冲中土神洲的阴阳家陆氏。 三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两位飞升境剑修,一巅峰一圆满,后者等于已经站在了门口,毕竟距离十四境,只差一步。 当然小陌也曾短暂跻身这种圆满境地。 陈平安与小陌都是那种倒栽葱的俯冲之势,唯独谢狗是双臂环胸,抱住那顶刚刚摘下的貂帽,任由天风吹拂,头发就跟撑伞一般,露出光洁的饱满额头。 小陌问道:公子,下边的陆氏大阵 陈平安眯眼微笑道:有阵破阵,有人打人。 谢狗咧嘴笑道:陈山主陈山主,我觉得你愈发对胃口嘞。 陈平安调侃道:我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了,谢姑娘可别见异思迁,教小陌伤心啊。 谢狗挠挠脸,小陌,你放心,肯定不会的,我发过誓,最少还要喜欢你一万年呢。 小陌板着脸,置若罔闻。 约莫是心情大好的缘故,谢狗骤然间加快速度,直接以双脚打破那座陆氏的层层大阵,空中响彻阵阵琉璃崩碎声。 陈平安和小陌飘落在那座最高的陆氏禁地司天台之时,谢狗已经将原本就仅剩半座的司天台凿出个窟窿,整个人倾斜钉入地面。 貂帽少女晃了晃肩头,将双腿先后拔出地面,然后哎呦喂一声,一个后仰,倒地不起,双手抱住膝盖,扯开嗓子只喊疼,开始满地打滚起来。 陈平安面无表情,没来由想起早年游历壁画城途中的那场碰瓷,再看看那个谢狗,同样演技拙劣了点。 一袭青色长袍,双手笼袖,站在半座司天台之上,俯瞰占地规模大如一座王朝巨城的陆氏家族。 黄帽青鞋的小陌,手持绿竹杖,以心声提醒白景别装了,你能跟陆氏讨要几个医药费 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指向司天台附近一处,戒备森严,谢狗接连破阵,所有剑气都被抵挡在外,多半是那座芝兰署了。 陆氏先祖,曾是文庙六官之一的太卜。 儒教历任太卜,其中一个极其重要的职责,就是看管那部号称万经之祖的经书。此外还有两部秘不示人的辅经,一部放在功德林的麟台,经生熹平负责日常看管。另外一部大经,初刻初本,就藏在阴阳家陆氏的这处芝兰署,凭借这部经书,邹子谈天,陆氏说地的陆氏,才得以衍生出作为重要分支的地镜一篇。又因为这篇地书,陆氏高人另辟蹊径,与邹子提出的五行相克学说不同道路,以艮卦作为起始,人之命理如山连绵,潜藏在骊珠洞天多年的仙人陆尾,才能够帮助家族以勘察三元九运、六甲值符的秘法,订立某个将陈平安作为坐标的一幅完整堪舆图,然后一小撮身份隐蔽的陆氏观天者和天台司辰师,就可以通过陈平安的山川路线和成长轨迹来观道。 陆氏司天台与芝兰署相辅相成。 小陌笑道:不知道那位陆前辈今夜会不会露面。 陈平安说道:在自家地盘,来这边见两个旧友的胆气,总归还是有的吧。比起我,我们陆前辈肯定更不愿意见你。 确实,上次大骊京城皇宫一场叙旧,陆尾在小陌手上可谓吃尽苦头。 被小陌一手剑术如一张雪白蛛网遍布整座京城,再勘破障眼法,成功将遁地的陆尾揪出,掐住脖子,将其放回桌边。 陆尾还被小陌一手割掉头颅,就那么放在桌上。 之后陈平安才有了抖搂一手雷局的机会,将陆尾魂魄困住,仙人被迫心神凝为一粒,见到了不少光怪陆离的光阴长卷。 最终经受不住煎熬,彻底心神失守,陆尾原本一颗几近无瑕的道心轰然崩碎,原本有望跻身飞升境的仙人就此跌境为玉璞。 小陌说道:好像陆氏撤掉了几座攻伐阵法。 陈平安笑道:不然要陆尾之流的阴阳家前辈们,与你们展开对攻吗 小陌会心一笑。 也对,那个陆尾就是个纸糊的仙人,体魄孱弱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实在不堪一击。 从芝兰署内联袂走出五人,来到司天台之下停下脚步。 这拨陆氏修士,相貌各异,气质如一,都是冷冷清清的神态,形若青鹤。 这拨德高望重的陆氏高人,站成一排,身高却是相差悬殊,高低不平如一条水纹。 居中一位,是辈分和境界都是最高的,少年姿容,他正是现任陆氏家主,陆神,道号古怪,天边。 其中就有陆尾。 这个陆尾的脖颈处,还有一条不易察觉的青线。 再次见到那个面带微笑的青衫剑客,陆尾看似神色平静,实则心有大恨! 差点就被这个笑里藏刀的年轻隐官,关押在那座别称天牢的雷局炼狱之内磨灭魂魄。 谢狗坐在地上,可惜此地纤尘不染,否则满身尘土,就显得更可怜了,不赔偿个百颗金精铜钱,休想打发了她,她又不是乞丐。 陆神抬头拱手,淡然道: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陈平安根本没有理睬这位陆氏家主,只是随便抖了抖袖子,身边便多出一位妖族修士,银鹿,仙簪城副城主,大妖玄圃的爱徒。 陈平安笑道:银鹿,你与陆道友,难得故友相逢,都不打声招呼 之前陆尾心神,曾经来到一处没关门的府邸门口,里边有个席地而坐的家伙,正在持笔写书,兢兢业业。 正是蛮荒仙簪城的副城主银鹿,被年轻隐官拘拿了一魂一魄,真身跌境为玉璞,这份分身就被陈平安关在屋内,按照约定,不写够一百万字,而且必须保证内容的质量,否则这辈子就别想出门了。 故而这段时日,这个银鹿可谓绞尽脑汁,将家乡天下的见闻秘史轶事都一一记录在册,好不容易才凑齐五十万字。 由不得这位副城主每日长吁短叹,写书真是一桩难事。 银鹿有模有样打了个道门稽首,陆道友,又见面了。 难得出来透口气,却是如履薄冰,地上那拨练气士,如果银鹿没猜错,就是浩然中土陆氏的那些老不死了。 陆尾只能是装聋作哑。 总不能真与那蛮荒妖族礼尚往来吧。 陆尾出身陆氏宗房,作为大骊地支修士之一的儒生陆翚,则非陆氏承宗的宗房嫡传,只是后者与通过那串灵犀珠获知真相的太后南簪不同,陆翚至今还被蒙在鼓里。陆尾在骊珠洞天内,押注大骊宋氏,尤其是秘密扶植起了后来成为大骊中兴双璧的曹沆和袁瀣,正因为这一文一武,成为后来一洲门户都会张贴的门神,使得陆尾得到一大笔源源不断的分红,仙人境瓶颈出现了一丝松动迹象,若非走了一趟大骊京城,要为陆绛当说客,不小心阴沟里翻船,仙人陆尾本该功德圆满,返回中土陆氏,闭关寻求飞升境了。 家丑不可外扬,陆尾当时在大骊皇宫,不管是心中积郁已久,不吐不快,还是别有图谋,都是与陈平安吐了些苦水的,按照这位仙人的说法,陆氏家族实在过于庞大,宗房跟几个旁支之间,以及宗房内部,纷争不断。不单纯是那种利益之争,更存在着诸多微妙的大道分歧,所以陆氏家族的祠堂议事结果,与离开祠堂的各自行事,在雾里看花的外人看来,往往是自相矛盾的。 好像被晾在一边的陆神神色自若,只是继续自顾自说道:要与陈山主请教一事,不知那枚倒刻符字的六满雷印,是否出自我家某位祖师之手 按照陆氏谱牒,像陆尾这样的老人,都得称呼陆沉一声叔祖。 结果陆尾便是被这么一枚极有可能是陆沉亲手打造的法印拘押,差点魂飞魄散,只能通过一盏祠堂续命灯重塑肉身,从头修行。 陈平安明知故问道:某位祖师陆氏族谱那么厚,我一个首次做客陆氏家族的外人,怎么知道陆家主是在说哪位 其中一位站在少年身边的年轻女子,中人之姿,她竟是直接笑出声。 虽是一个姓氏的同族,她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家主陆神了。 由此可见,阴阳家陆氏内部的山头林立,各自为阵,不是虚言。 而她确实是有资格可以不卖面子给陆神的,因为陆氏有一条道脉,重要性半点不输观天者那一脉。 就是负责辅佐酆都,保证世间人鬼殊途,幽明异路。所以这一脉的陆氏土地官,与酆都以及天下城隍庙都是极有香火情的。 而她刚好就是这一脉的祖师。 陆神两次主动言语,陈平安都没有理会。 那个坐在地上的貂帽少女,还故意添油加醋,这都能忍,老王八吗都说打人不打脸,被一个年轻晚辈如此欺辱,不得卷袖子狠狠-干一架啊。 谢狗又哎呦喂连连出声,才想起自己还身受重伤呢,她伸手揉着膝盖,立即打了个颤,嚷着疼疼疼,瘸了瘸了。 一位相貌清癯的高瘦老者,心中愤懑不已,什么时候我陆氏祖地,落到如此被外人儿戏和撒野的地步了 就是那文庙教主、祭酒,来我陆氏做客,不一样需要处处恪守礼仪,该有的尊重,半点不缺! 陈平安挪步走到司天台边缘,轻轻跺脚,将半块青砖踩踏坠地,盯着那个陆氏家主,如果不是朋友陆台,今天我肯定要去芝兰署逛一逛,与你们借走几本书才肯离开。 上次陈平安提醒过陆尾,记得给中土陆氏捎句话,以后别打大骊的主意。 还与陆尾彻底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陆尾的出现,就等同于陆氏率先问剑,他陈平安和落魄山,则已经正式领剑。 对于山上修士而言,这其实就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听到一个外人提起陆台。 几个老人都是神色不悦。 只因为陆台这个出身宗房的悖逆之徒、不孝子孙,差点给整个家族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导致整座司天台上空,出现了一口好似倒悬的古井,井口朝下,遮天蔽日,当时聚在司天台的所有观天者,光是当场跌境者就有三。而每一位陆氏观天者的珍稀程度,外界根本无法想象。如果不是天地异象之初,家主陆神第一时间就动用了供奉在祠堂内的两件重宝,堪堪挡住了那口深井的下坠,恐怕连同司天台在内,绝对不许出现丝毫浑浊之气的芝兰署都会被殃及。 就像被揭了伤疤,那位高瘦老者忍不住厉色训斥道:竖子成名,好大胆,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谢狗一个蹦跳起身,贼老儿,谁借你的胆,敢这么跟我家小陌的公子如此这般的大言不惭! 刹那之间,陆神一卷袖子在身前画了个圆,空中出现了一把神光灿烂的八卦镜。 一道雪白剑光瞬间砸中这幅八卦图,火光四溅,八卦镜逐渐出现一道裂纹,镜面龟裂声响越来越大。 芝兰署门口那边,有个慵懒青年从彩绘门神当中一步跨出,没睡醒似的,揉了揉眼睛。 结果被谢狗手持一剑洞穿腹部,钉入大门,谢狗则被那个任由长剑懒腰割断身躯的青年反手按住脑袋,转身按在门上。 少女咧嘴一笑。 青年看似得逞,却突然身形倒退飞掠,双指并拢掐诀,身前出现了一团团的绽放剑光,被压缩在一丈之内,若非被秘法压制下剑光的威势,整座芝兰署就算报废了。 青年修士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原来这具法相已经被无数条无形剑气切成了碎片。 而他正是陆神的出窍阴神,亏得不是一副阳神身外身。 陆神问道:陈山主,这是要开战 陈平安将那银鹿收回袖子,再与谢狗招呼一声,走了。 蹲在芝兰署墙头上的貂帽少女,哦了一声,化作剑光拔地而起,追随小陌一道离开。 那个胆战心惊的高瘦老者咬牙切齿道:奇耻大辱! 而那位好像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子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奇耻大辱,不过如此。 陆神只是仰头看着那座崩塌半数的司天台,神色凝重,轻轻叹息一声。 三人重返天幕途中,谢狗抱怨着手都没捂热,太不过瘾。 小陌问道:公子 因为小陌发现身边公子,好像一直心不在焉。 陈平安摇头笑道:没什么,分神而已。 万年之前,那处山顶的篝火旁。 光是陈平安一粒远游心神认识、猜出身份之道士,就有至圣先师,道祖,佛陀。 人间第一位修道之士,兰锜,那位鬼物,剑道魁首,巫祝,兵家初祖。 陈清都,礼圣,白泽,三山九侯先生。 一个神采奕奕的女子,她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一件刚刚铸造成功的物品,瞧瞧,等着吧,肯定有大用处的! 一旁的青年修士伸出手,微笑道:我看看。 有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书生,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闭着眼睛,或点头或摇头。 一旁坐着那位巫祝,言语似歌似吟,与那位后来的至圣先师,两人一起商讨音律。 小夫子,未来的礼圣,手持一截树枝,在地上圈画。 白泽蹲在一旁,单手托腮,看着小夫子的落笔。 一个少年模样的道士,他腰悬一截葫芦藤,一只手掐指,不断变幻,一只手摊开掌心,仔细观看掌心纹路。 一个神色妩媚的女子,站在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身后,双臂叠放在男子的脑袋上,下巴朝那少年抬了抬,笑眯眯道:别总是招惹他啊,这个闷葫芦,反而最小心眼,暴脾气哩。 男人笑声爽朗,怕他个卵,等我那门拳脚功夫大成,可以单手揍他。 女子笑得花枝招展,少年只是扯了扯嘴角,蹦出两个字,莽夫。 壮硕男人唉了一声,打一架 不曾想他的道侣后退一步。 男人刚抬起屁股,只得悻悻然作罢,小声埋怨道:也不拦着我。 她坐在他身边,依偎着他的肩膀,柔声道:打架输了又不丢脸。 一个与所有人都坐得很远的,云遮雾绕,身形模糊,不见面容,此人只是横剑在膝,轻轻屈指一弹,然后微微歪着脑袋,竖耳倾听剑鸣声响。 有个笑容温和的年轻男子,他头别簪子,正在往篝火堆添加木柴。 一个姿容极其俊美的少年,躺在地上,翘起腿,他眼神明亮,怔怔看着天上。 一旁是个粗眉大眼的青年剑修,用后世眼光来看,只算相貌周正吧,他不是那种调侃,而是用一本正经的语气与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说道:你这模样,难看了点,小心以后找不到道侣。 年轻男人翘起大拇指,指向自己,论相貌,得是我陈清都这样的,你不行。 俊美少年翻了个白眼,他从怀中摸出一卷刻字的竹编道书,高高举起,仰头观看。 三位剑修,观照,元乡,龙君,与后来的托月山大祖,以及初升,几个竟然聚在一起喝酒,而且看着关系都不错。 龙君微笑道:那个落宝滩的碧霄洞主,在这里就好了,他酿造的酒水才好喝。 托月山大祖忍住笑,伸手指了指那位少年道士,别提了,无缘无故打了一架,没打过咱们这位,听说碧霄道友正在生闷气呢,撂了句狠话,让他等着。 初升笑着打趣道:能不打架就别打了嘛,学我们小夫子,讲点道理。 有人突然问道:你们说以后,很久以后……比如一千年,两三千年以后,是怎么个世道 那个几乎从不与人言语的剑道魁首,欲言又止,好像难得开口一次,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说什么。 陈清都眯眼而笑,双手抱住后脑勺,小声呢喃道:都会很自由自在吧,能够上山修行的,保护那些不能修行的。 未来的托月山大祖神采奕奕,突然挺起胸膛,必须如此! 那个身材魁梧的书生,朝他竖起大拇指。 一个始终闭目的中年男子,睁眼微笑道:当为汝说如是我闻。 听到这句话,片刻寂静之后,他们一同哄然大笑。 这就是万年之前,曾经的人间大地。 而他们即将为整个人间与天庭开战。